“收拾东西，要走了。”
“唉……！？”
轻柔如风铃一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贺云天却是猛地一愣，连手里的毛笔都抖了一下，好大一滴墨滴就在了账本上。
走？去哪？
“再过两个月就是老爷子八十大寿，以前老爷子他挺照顾我的，趁这个机会我们去扬州拜访一下……另外云天你不是经常说呆在这深山里一直觉得闷吗？最近风声已经小很多，可以出去转转了。”
狐倩雪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说道：“说起来，我在这蜀地呆太久，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老爷子了。”
“哦。”贺云天眨眨眼睛。
人之常情嘛……
他刚才还以为是悦来客栈的什么赚钱的生意被官府发现了，县太爷马上就要带官兵来收保护费分一杯羹……
不，是要来除暴安良！
“五姐需要我去买什么礼物带给大掌柜？”
“不用，你这个小贼有什么钱？别去偷东西给我惹麻烦就好，扬州那边的礼物多得是，只要把银子拿着就行，客栈里的银票也都带着……”狐倩雪转过脸来，对着还在椅子上喝茶的归老说道：“老归，你也别在那里发愣，这次扬州你也必须要去。”
“狐丫头……你看看我这把老骨头，”江南铁掌苦笑着站起来，骨头咯嘣咯嘣的响了几声，说道：
“我这个老头自从五年前奉悦来客栈大掌柜之命，跟着你进了这蜀地，可就没打算离开过，先不说是去扬州这一路了……就是单单骑马都能要了我的老命啊。”
“你之所以听老爷子的话来保护我……”灰衣女子走到归老面前，平静地说：“虽然你一直都没说，但我知道你是为了还老爷子当年的人情，来这蜀地也多少有一丝归隐山林不问江湖的意思，无论什么事你其实大可不必听我的，但这一次……”
“不想和我去扬州的话，那你就必须要离开我这黑风山。”
……
怎么回事，五姐？
不去扬州，这就要开始赶人了？
贺云飞有些摸不着头脑。
客栈里安静了一下……
“……说实话吧，狐丫头，是发生了什么事吧？”归老看着灰衣女子，小声问道：“能不能告诉老头子我到底是怎么了？”
狐倩雪只是摇了摇头，不发一言。
“唉……都有不能说的话啊，年轻人……年轻人……真是麻烦，”归老叹了口气，“算了，依你，依你……那我这个半步踏进棺材的老人家该何时回来？”
“等我狐倩雪回到黑风客栈……或者，”狐倩雪抿了抿嘴唇，终于是沉声说道：“或者是你听说‘镜妖魔女’重出江湖之时。”
“‘镜妖’……”
听到这一句，归老也是一怔。
镜妖要重出江湖？和他这个避开江湖纷争几十年的老人家有什么关系？换句话说，在这天下谁和他有什么过节？
他江南铁掌虽然亦邪亦正，但要是做亏心事那就是一狠到底，所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要不然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除非……
归老抬头，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这位被蜀地的江湖人士尊称为“狐五姐”的银发女子。
可能吗？
该不会……
“不过你能告诉我原因吗，狐丫头？”
“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乱世将至，纷乱将出；”狐倩雪双手抱在胸前说道：
“蜀地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来历历如此，诸侯割据，或鼎立江山，或天下一统，而蜀地必是最后葬骨裹尸地，天下大业以夺其始，以诛其终；其主可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之益，亦可日日笙歌，画地为牢，直至四面楚歌，蜀地如聚宝之盆，也如积血之池，不宜久居……”
“哈哈哈……狐丫头你能这么说我这把老骨头可就放心了！”
“归老……”
看着眼前哈哈大笑的老人，狐倩雪有些不知所措。
“十年了……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久，老归我啊……还真没能意识到，”抚着胡子，归老起身走到狐倩雪旁边。
“狐丫头真的是已经长大了……明明十年前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那时的你，可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归老……我……”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说与不说的权力，你到底是谁老归我管不着，”苍老的手抬了起来，似乎打算摸一摸这个日渐陌生的女孩的脑袋，但又在半空停下，看着那丝绸一般的银发默默僵住了。
可狐倩雪却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感受着那不知夺走了多少人的命又粗糙的不像话的铁掌慢慢摸着自己的头发。
“我老归就喜欢你这样乖巧的小丫头，是不是镜妖什么的……谁在乎呢？”
朝霞灿烂，红日东升……
谁知道那刚刚永远过去的长夜，心里都揣着什么心思呢？
“谢谢你……归老。”狐倩雪在门前抱了老人一下，又松手轻退。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
“不走！老归我就是不走！”说着，归老转身又是一屁股坐在了客栈的竹椅上，那仗势似乎是八匹马也拉不走。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那正好让我这铁砂掌活动一下，搁了那么久都要生锈了。”
“但是你，可能……”
“不不不，老头子我就是要看看，到底谁敢来和我这归虚手过两招。”
“那么……我走了。”默默转过身，狐倩雪小声说道。
“等下，狐丫头。”
“嗯？”
“这个杯子上的蝉你还没刻完，”归老捡起一个竹杯，指着上面的刻痕说道：“长这么大了还不好好练你的匕首，下次千万记得刻好。”
“那你可是千万要帮我保存好了，归老。”灰衣女子拿起斗笠，黑布遮住了一头的银发和倾国倾城的容貌。
“放心吧，我帮你看家……”
“那么，再见了。”
“再见，一路保重，狐掌柜。”归老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甩甩手。
“你也保重，归老……”
走得倒是干脆利落……
人走茶未凉，归老独自把那只刻了一半花纹的竹杯斟满，默默品着那茶香……
以前因为总是有人胡闹，哪怕是身在这深山老林里都无法体会那一丝静默淡然。
但现在，他反而怀念起过去那个到处惹乱子的小丫头了……
可惜啊，那个小女孩长大了，而他自己，也老了。
“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而该回来的人总是会回来……”
归老再次起身，锁上门。
人手可能不够了，他要去找几个伙计。
“五姐……”
“我没事。”
贺云天看着旁边马上一直侧着脸的蒙面少女，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会回来的……”他也只能这么说。
“嗯。”
少女只是呜咽了一声，就再次安静。
“我会回来的……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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